這念頭像是生根發芽一般的駐在她的心裏，她指尖顫抖著掰開扣著她手腕兒的冰冷手指，驀地凍了一個哆嗦。

那指尖冷得像冰，不帶有一點溫度。可抵在她肩上的額卻燙的怕人，似乎全身的熱度都聚集在了額頭那小小的一塊肌膚上。

靠在她身上的那人，白色華服籠罩下的身子，不知何時已經瘦的摸得到肋骨。閉合著的眼眸眼球處有小小的一塊兒凸起，原來啊，他已經孱弱到了這副模樣。

冰冷的指節被一點點的剝離她的手腕兒，蘇陌顏伸出一只手扶著他，高高地立在雲頭上。現在，她不需要做什麽，只要放手將這人丟下去，她便能走，便能自由。

蘇陌顏扶著他身子的手臂漸漸無力，阿緋的死，溪谷的傷，她說過了要報仇的，怎們能忘？她的決心，都是那些愛她的人以鮮血換來的，怎麽能忘？

手臂漸收，而那具著著雪白華服的身子，也驀地從雲頭跌落。他背部向下面向著她，墜落的那一瞬，似有安逸。

雲頭正停留在風口上，揚起她的衣角。蘇陌顏緩緩閉眼，往事一幕幕掠過心頭。他將白色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，他在二人的院子之間幻出的那條小路，他抱著她坐在雲頭上看風景，他以仙君之力破開伏羲水鏡處的混沌保她周全。甚至，他眼覆白綾陪她一起放花燈……

太多太多的快樂，三千年的時光，日夜相伴。他總是對她說很多的不許不許，卻又縱容她做這做那。多年之後，甚至他在天君宴會上遞給她茶盞的眼神都歷歷在目。

己所不欲，勿施於人啊。

蘇陌顏睜眼，腳踏著的雲頭迅速下降，一把撈住了崇華的身子。她扶著他緩緩降落，落到地面上靠坐在一根樹根處，蹲在一旁望著他憔悴的面容。

她以手指作劍，在二人之間劃出一條一尺長的痕跡：“崇華，我不害你，這是我最大的寬容。你在此處自生自滅，生死有命。從今以後，你我恩斷義絕，老死不相往來！”

雪白的廣袖覆在地上，重重疊疊。她雙手掩面，大片的水澤從指縫處滑下，打濕了她緋色的窄袖。瘦弱的肩膀微微聳動，她哽咽出聲，卻再無處訴說。

天地之大啊，她該何處為家？

此處密林頗厚，隱隱有狼熊虎豹出沒的痕跡。蘇陌顏哭夠了，以袖角揉了揉泛紅的眼角，捏了朵雲騰空而起。她並未替崇華加一道仙障護體，不動手殺他，已經是她最後的寬容。

九重天是絕對回不得了，好在她現在已經了無牽掛，倒也沒什麽需要收拾的。玉溪山也去不得，崇華若是醒來見她不再，第一個找的定然就是玉溪山。其他的地方，魔族不太平，西方梵境皆是光著腦袋的禿驢，都容不下她。現在唯一能去的地方，便是凡世。

凡世是六界之中地域最為廣袤的一界，也是最好的容身之所。雖說生活清苦了些，但好在她尚有法力，不會太難過。

蘇陌顏駕雲而起，於三千凡世之中隨意挑了一處隱匿，隱姓埋名的過清苦日子。凡世比不得仙界，縱使是用法力也要有個節制。就這樣，過了十年。

天上一天，地上一年。凡世的十年不過是天上短短的十日而已。崇華仙君應當已經返回仙界了吧，也不知道，他傷勢如何。

前往京城的小路上，她開了一家茶肆，每日給過路的旅人泡著三文錢一碗，五文錢兩碗的粗茶。整整十年，沒有一個人發現，茶肆旁的這個小老板娘竟然一點兒都沒有變老。

她於這蒼茫紅塵，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粟。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存在，也沒有人來尋她。

直到那一日，一身紅衣的伏羲水鏡出現在她的茶肆前。

這處凡世民風開放，一個男子著紅衣，倒是也沒引得什麽人側目。他叫了碗粗茶坐在桌邊靜靜地飲著，待到人走了個幹凈才閃身過去，擋住了她想要跑路的動作。

蘇陌顏咬著下唇：“崇華為什麽還不肯放過我！”

紅衣的伏羲水鏡聲音喑啞，他伸出一只手臂擋在她身前：“仙子這話說得好沒道理，我倒是想請仙子放過仙君呢。”

“我走也走了，往昔的事情我也都不計較了，你們還想要我怎樣！”蘇陌顏對他怒目而視：“我只想同崇華撇清關系，你們饒了我吧，別再來找我了。”

說罷，她轉身欲走。一襲紅衣再一次擋在了她的身前：“仙子就不想知道仙君為何要留你這三個月？為何新婚之日突然改變主意將你嫁給溪谷？”

蘇陌顏直視他的目光道：“不想，我什麽都不想知道。”

伏羲水鏡披散的發絲下，一張清雋的面孔露出：“因為恐懼，所以就忽略所有的事實？你覺得溪谷對你好，你便要將自己的一切都給他？溪谷予你的小恩小惠不過是表面上的關心，可仙君的呢？為何仙君予你的，你從來都看不見！”

“你覺得仙君對你的好邊是天經地義的麽？蘇陌顏，蘇仙子。這世間沒有誰一出世便是欠誰的，仙君不是，你也不是。我本為仙靈，不應插手六界的愛恨情仇。我能看清世間千萬男女的內心，卻從未為誰所觸動。你若是尚且有心，就應當看看仙君到底為你做了多少！”

蘇陌顏捂住耳朵，想要踏雲離去。可她的法力終究敵不過伏羲大帝親手打造的伏羲水鏡所凝成的仙靈。伏羲水鏡站在她面前，大紅色的衣袖垂地。

“仙君的狀態很不好，他分了一半兒的元靈給溪谷，祭神魂填補天地裂縫後，又耗費了法力修補廣廈華澤內的陣法裂縫。你的天劫將至，仙君此時還要替你應劫。蘇陌顏，你若是尚且有心，就應該去看看仙君的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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